十年前，HBO的《真探》第一季以其独特的叙事风格和深刻的人物塑造，成为了全球观众的热议话题。那时，我正身处德国，沉浸在研究生论文的海洋中，却也被这部剧集深深吸引。Rust这一角色，以其孤独和虚无主义的哲学，以及对人类社会和宇宙秩序的蔑视，成为了一个令人着迷的消极英雄形象。他坚守正义，对抗隐藏在暗处的人性邪恶和黑暗权力，仿佛是局外人和超人的完美结合，是虚无主义和理想主义交织的唯美化身。
对于年轻的观众来说，Rust这样的角色具有无法抗拒的魅力。2014年的我，对Rust的痴迷到了极点，甚至模仿他在剧里抽烟的样子：紧握烟卷，深吸一口，然后猛灌啤酒。那时，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做很酷，并没有深思其背后可能隐藏的性别政治。Rust的吸烟方式之所以吸引人，是因为它展现了他对尼古丁等有毒物质的轻视，以及对死亡的藐视，这与"硬汉"英雄形象不谋而合。
"硬汉"这一形象在许多文化传统中被视为理想的男性气质。然而，如果我们仔细思考，就会发现这种猛吸烟、狂喝酒的不羁作风与坚强不屈的男子气概之间存在矛盾。如果同样的习性出现在女性身上，往往会被解读为破碎、伤痛甚至自残的信号。HBO曾推出一部备受好评的短剧《利器》，其中女主角的酗酒行为被描绘得十分迷幻，她的醉眼在荒芜的小镇街头游移，痛苦的话语如同她身上的刀痕，萦绕不散。这种性别差异的根源，我至今仍难以理解，但或许可以这样解释：男性抽烟喝酒更容易与"大事"联系在一起，无论是社交还是工作，而女性则更多地被描绘为借烟酒消愁的受害者。
2024年2月，《真探·夜之国》作为《真探》系列的第四季，将女性置于暗夜的主场。这一季中，两位女主角侦探Liz和Evangeline，虽然同样具有坚强的性格和复杂的个人问题，但她们不再像Rust那样挑衅地滥用物质。朱迪·福斯特饰演的Liz，一个清醒的工作狂，全剧只有一次在圣诞夜醉酒，她用酒精作为手段，在眩晕中发现了新线索。这种设计在犯罪剧中十分常见，因为最好的侦探往往需要像罪犯一样思考才能高效破案。酒精能够模糊界限，为案情和剧情提供了复杂性的原点。
然而，《夜之国》的案情和剧情并不复杂，与第一季形成强烈的镜像对比。第一季的背景是南方的沼泽，两个有缺陷的男侦探面对被"奇观"化的女尸，而《夜之国》则发生在寒冷的阿拉斯加，两位女侦探面对的是被冻成冰棍的科考男。Rust的背景是丧女之痛，而Liz的梦魇则是丧子。Rust的搭档小马暴躁易怒，而Liz的搭档Navarro则是一个易怒而强壮的原住民女警，她的偏执和直觉使她在私刑中毫不手软。
《夜之国》在主题上显得有些僵化，女性主义的首要任务似乎吞噬了其他叙事可能。除了性别，这部剧还试图探讨少数族裔、生态环境、殖民主义和原始宗教等议题，但这些议题最终都被简化为性别议题的二元对立。女性始终是被压迫者，是家庭暴力和厌女情绪的受害者，是承受矿业污染后果的原住民，是被现代社会秩序边缘化的被殖民者。
《夜之国》的评分并不高，IMDb的评分远低于第一季。这部剧的镜像设定和政治正确的任务在叙事上造成了干扰，但尽管如此，它还是成功塑造了两位复杂的女英雄。Liz和Navarro在追求她们认定的"大事"的过程中，无论遇到多少挫败，都在坚持自己的道路。
那么，什么是"大事"？《夜之国》中的女原住民Annie，因为她的环保抗议行为而被杀害，这背后隐藏的是科考队为了研发一种可能治愈癌症的冰川物质，而故意提高矿场污染指标的行为。这里的隐喻性很强：干"大事"的男人总是在牺牲那些阻碍他们的人，而当代女性主义的回应则是，不是只有牺牲弱者的事才算大事。
《夜之国》中有一幕让我感动落泪：Navarro在逮捕Annie时，目睹了一场接生仪式。这个场景充满了原始的情绪和生存的欲望，它超越了性别的界限，展现了生命本身的大事。
最终，我们在屏幕上凝视生命，看到它的黑暗和活力。
作者：顾文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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